“小娘,你别听他胡扯,今儿这事,全是那老匹夫一个人说,真真假假还未可知。”
回去的路上,流萤靠在韩正卿的怀里,脸上木然,没有什么表情。
韩俊明坐在前排,心里越发不安,不住地回头叮嘱。
“他拿捏着大哥,挑拨咱们关系,倒把自己说成个看透尘世的好人。”
韩俊明打死不信二姨太手上沾过人命,可他瞧得出,韩正卿心里另有一番计较,而流萤心里怕是对韩宏义也起了一层隔阂。
他眼看着原本分崩离析的韩家一点点地团在一起,竟让老匹夫几句话就挑拨了关系,心里不禁气恼。
然而世事就是这样,身在福中的时候全是理所当然,只在失去之际才会恍然顿悟,只道寻常。
现如今,不幸中的万幸便是流萤不知道书信的内容,虽说不足以证明通共,但往南方输送过药材的事情是坐实了,就像一把悬在头顶的闸刀,什么时候落下,全凭卢先生的意愿。
韩俊明心里最恨老四,一楼客房只有老四住过,他又是何时将那书信拿走的?如此重要的东西,他又为何会留在一楼?难不成他实是替军部做事?坐实韩家通敌,于他能有什么好处?
忽然,他想到韩心远痛快地认了徐家的亲,难道这崽子落井下石?竟也不是个省油的灯?
想到这儿,韩俊明更是气不打一处来。
不得不说,卢先生这一席话,将韩家里里外外都扎成了筛子,每个人心中都有了些计较与猜忌。
可最令人担心的还是流萤眼下的抉择。
今日他们都见着了,大帅对流萤的兴趣溢于言表,卢先生将费氏的消息透露得十分巧妙,处处点到即止,摆明了要将剩下的扔给流萤自己去探知,字字句句都引着她往大帅府里去。
她一个女子,但凡入了大帅府,还能出得来?
念及此,韩俊明不寒而栗。
他们费这么大周章,竟是为了抢一个女人?清末的皇室也不曾昏聩至此!
“小娘,你娘未必就如他所说的尚在人世,就算还在,这么多年,她恐怕…”
“老三。”韩正卿抬起眼皮瞧他,韩俊明才闭了嘴。
流萤微微叹气,韩俊明说的对,卢先生讲的未必都是真的,可无论真假,她都要去试。
万一是真的呢?
她自是不想与大帅有什么接触,可一想到娘亲就在那人身边生死未卜,她心里就像有刀子在戳。
“那老东西嘴里没有实话,小娘,你沉住气,咱们好好盘盘。”
流萤不应声,不表态,韩俊明便更急。
“哥,你说话!”
韩正卿始终一言不发,大手握紧了流萤的肩。
“酒会那日,咱们去救人。”
他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,可韩俊明一听便更焦急。
“停车!”他对司机吼道,“老子让你停车!”
小汽车在路边刹住,韩俊明开了车门就挤到后座。
“哥你是不是疯了?闯大帅府??是不是活腻歪了??”
他又急又气,更多的是害怕。
他知道,以韩正卿的性子,这事十有八九就这样决定了,即便那大帅府是龙潭虎穴,韩正卿都会去闯。
流萤也直起身子,愣愣地看着韩正卿,眼睛里闪烁着点点幽光。
从方才她就在反复掂量,要她放弃,她不愿意,若是去大帅府,她又没有全身而退的本事,若是救人,她更是不知道该怎么办。
韩正卿善谋算,或许他已经想好了计策,可她心里却在隐隐打鼓,平心而论,这是她的事情,又这般危险,她不能把韩正卿卷进去。
韩正卿照旧没有多余的表情,平铺直叙道,“酒会那日,该是大帅府警备最松懈的时候。”
“所以呢??”
韩俊明快急疯了,扬起拳头砸向椅背。
“你,跟司机,两个人,一把枪,闯进去,把人抬出来??然后呢??转天就被军部抓去挨枪子儿??”
“自然不能让他们抓到把柄。”
韩正卿语气平淡,像是有了打算,韩俊明才略有收敛,喘着粗气静待下文。
“需得将人藏好。”
韩正卿只解释这么一句,韩俊明皱紧了眉头。
“…完了?”
“嗯。”
韩俊明气笑了,知道大哥内敛,但这也太内敛了。
“藏哪儿?怎么藏?”
“暂且安置,随后送出城去。”
韩俊明的手搭在车窗的边缘,几个指尖轮流敲下又抬起。
这漏洞百出的计划算得上莽撞幼稚,甚至算不上是个计划。
几次想张口都放弃了,他实在不知道从何说起。
且不说能不能成功,就算将人偷出来,送出了城,军部那边能善了?
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谁劫走的,哪里用得着搜集证据?
况且,想整治韩家,不非要证据,只需要理由。
流萤也觉得这样冒然行动实在不妥,她固然想去救人,可眼下也没有切实可行的办法,而她最不愿的是将整个韩家都搭进去。
“正卿…这总归是我的事。”
韩正卿搂着她,在头顶落下一吻,“你的事就是我的事。”
韩俊明忽然咬紧后牙,一把推开车门,另一只手攥紧了流萤的腕子。
“你跟我走。”
韩正卿几乎在同时扣住流萤的肩膀。
韩俊明觉出那力道,看一眼韩正卿,压着怒火继续拉流萤的胳膊,“小娘,你下车,跟我走。”
他不知道该如何让韩正卿回心转意,只知道不能看着他俩抱在一起去送死。
“老三,”韩正卿怒道,“放手!”
流萤的腕子被攥得生疼,肩上的力道也失了控制。她被这两兄弟拉扯着,几乎要将她的身子扯碎掉。
“我不去、我不去、”
流萤拼命躲,躲着韩俊明却也没向韩正卿怀里躲。
韩俊明拉不动她,便攥紧了她的胳膊摇晃。
“你要让所有人一起去死吗?!我无所谓,我娘无所谓,老二老四都无所谓,小娘,你要让大哥一起去死吗?那老匹夫说的根本就是假的!你到底还要我失去多少才能罢休?!”
流萤也起了急,杏眼瞪圆了怒道,“到底是我误了你,若不然我帮你将迎春追回来!”
“迎春?”韩俊明一愣,随即气笑了,咬着后槽牙狠狠道,“对,不止迎春,我计较的时间和银子多了去了!你统统给我还回来!”
“韩俊明!闭嘴!”
韩正卿一声怒喝,韩俊明当即收了声,眼见着流萤的眼眶泛红,他终是没再吭声,只一拳捶在车门上哐当一响。
流萤又被他惹哭了,本就哭花了的小脸再被泪水浸湿。
韩正卿将人揽了过去,拉过她的腕子细瞧,又偏过头在那绯红的指印上来回地吹。
流萤哭得抽抽搭搭,将手腕收回来自己握着。
“我不去了…我不去救人了,不去了…就当不知道,反正…反正这么多年也是这样过来的…呜呜呜…”
她哭得委屈又无助,每一声呜咽都裹着不甘。
“可是,我也想要娘亲,我一直、一直都没有娘亲。我本来,也该有娘亲的。三少爷,你们、你们都有娘亲…我也想要娘亲,哪怕见一见也好。”
虽是这样说着,但她知道,世上总有些事是要放弃的,无论愿不愿意。
“大少爷,咱没更好的法子,便算了罢,我不去了,就当不知道…呜呜呜…”
她下意识改了称呼,似乎回到那个无依无靠的韩府丫头,韩正卿的眼底染上一层寒意,韩俊明也支肘捂着嘴,目光定在窗外的树上。
流萤哭得越来越大声,她知道他们为她做了许多,她或许可以企图得到的更多,但绝不能以韩家人的性命为代价。
“妈的…”
韩俊明低低地骂了一声。
他知道流萤在韩正卿心里的分量,也知道大哥对自己的看顾,恩情裹挟着岁月漫长,他们这一家人,早已经是互相亏欠又互相拖累。
更何况,费氏救下了韩正卿,是他的救命恩人,韩正卿断不会坐视不理。卢先生说的是假话又如何,即便是明牌,是阳谋,韩正卿也会义无反顾地寻这一趟。
韩俊明从一开始就知道,任是他再怎样反对,都无法阻他们所有人捆在一起向悬崖坠去。
他重重地呼出一口气,“咱们总不能真的闯进去,连人在哪儿都不清楚。”
韩正卿沉吟片刻再开口说道,“今晚叫老二回来,他常出入大帅府,若卢先生所言非虚,他该知道些情况。”
提到韩宏义,流萤心里又是一悸。
按卢先生的说法,韩宏义清楚她娘的事情。她相信韩宏义于她是有爱的,可流萤也记得韩宏义说过,大帅于他有知遇之恩。
她没想要漫过这份恩情,可若是将爱情与恩情放在天秤的两端,流萤不想输。
如果卢先生纯是挑拨,韩宏义并不清楚许多,那她的线索便又断了。
失望与认输,她哪个都不想要。
流萤的身子微微地抖,身上凉得要命。
“先回去吧。”她说,“今天都很累了。”